“他肚子饿就会自己回来了吧。”
这句冷漠的话出自妮娜口中,她其实也相当生气。
“如果这样就好了……”
我觉得这次情况和他上次跑出学校完全不同,就他离开前说出的话来思考,只能认为他是受够我了才想离开……吧。但他的眼神,他盯着我看的表情,到底是表示什么?
蜥蜴人的表情虽然比人类难理解,但那是不满吗?是失望吗?还是厌恶?我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情绪。
“然后呢,老鼠那边怎样了?”
“那边啊,总之已经就提供的量达成协议了。”
保险起见,还是请村民守卫,昨晚老鼠们真的遵守约定,没有再来犯。
阿尔似乎顺利说服老鼠们了。
交给牠们的量大约是收获量的一成,虽然不少,却也不会让我们活不下去。
“总之,稍微扩大种植面积吧。”
而且也不是税金,并没有决定要交付几成。
只要扩大种植面积后,交给他们的量也会小到变成误差值吧。
“嗯。”
有记点点头。自从鼠患一事以来,她不再刻意避开我了。
虽不像以往那样黏人,说起这样的距离也很适当。
尽管感到些许失落,但这只能说是我的任性了。
有意义的工作、值得信赖的同伴、崇拜我的孩子们。在如此幸福的状况中还感到一丝不满,就要遭报应了。虽然有小问题,但也只要一一解决就好了。
“加油吧。”
我小声告诉自己。
丧失是其存在的最佳证明,
同时也表示永远失去。
“我要求更改供给量。”
“又要更改?”
阿尔用着一成不变的语调说出这句话,就连我也忍不住傻眼。
“上个月不是才刚增加而已吗?”
“我绵的同伴变多了,同等供给量不苟。”
而阿尔的态度一如往常平淡,毫不羞愧地陈述事实。
“你们光提出要求也让我们很伤脑筋耶。不是说好要帮我们工作吗?但你们什么忙都没有帮啊。”
“我没做过这个约定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原本赖在床上的妮娜,坐起身来质问他。
“第一次约定的时候,你不是回答明白了吗?”
“这四肯定。”
阿尔点头回答妮娜的提问。
“龙说“如果你绵能帮忙村里的工作,我会很高兴”,而我回答明白了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但这句话中,我听不到我绵要帮忙工作的必然性。”
阿尔斩钉截铁的一句话,让我和妮娜无言以对。
做到这种程度反而让我愧疚感消失得一干二净,我最近渐渐了解阿尔的个性。他……或者该说是她,总之,老鼠是极端的效率主义者,只会做出极为合理的判断。也就是说,说出“我会很高兴”这种不清不楚的话,是我不对。
“原来如此,确实是这样。那么,如果你们不帮忙工作,我们也不会增加供给量。”
“缩明工作内容。”
只要具体表述,他马上就会如此回应。
这些老鼠们,或许比我更聪明。
“差不多要播种了,你们就帮忙播种吧。我看……只要你们帮忙播种十块田,一个月就增加一袋小麦。”
“明白了。”
阿尔点头后起身离去,我看着他的背影大大叹了一口气。
“总觉得好累……”
这不只是面对小小老鼠带来的疲倦,我最近可是身心疲惫。因为单纯的人手不足问题又出现了。
希古消失后,最终还是没回来。紫在小麦顺利收成后,按照约定回森林去了。路歌当时说着“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”婉拒回家省亲的事情,但我半强迫要她回家去,拿这种事当理由的话,路歌永远没办法回家。
大概是留学生走了一半,玲和有记也失去了活力。
“要不要再招募新的留学生呢?”
“如果你自己照顾我就不反对。”
只有妮娜一个人没有丝毫改变,我看着她忍不出笑出声。就在我如此思考时,玲用力打开门冲进来:
“老师!”
是稍微有点精神了吗?
“谣……”
和我乐观的想法大相迳庭,玲表情扭曲,抓着我的衣袖用着快哭出来的声音说:
“谣要死掉了。”
我变回龙,背上坐着玲、有记和急忙前来通知消息的人鱼赶往谣栖息的海边去。用我的翅膀也要飞上三十分钟的距离,而人鱼特地从海洋溯溪而上,来告诉玲这件事情,当然也花费了不少时间。
到底能不能赶上?我边在心中祈祷边振翅急飞……抵达海岸后,映入眼帘的是在礁岩上悠闲晒太阳的谣。
“谣!你没事吗?”
“哎呀……是老师。连你也来了啊。”
睽违十三年没见,谣依旧美丽。
她的声音也铿锵有力,看不出来就快要死了。
……但是,原本如结婚礼服般漂亮的大腰鳍,现在却变得残破不堪,变小许多。
“谣!”
玲从我背上跳下去,如飞鱼般跳跃过海面抱住谣。
“陆地上如何呢?”
“非常好玩喔!有好多好多东西,老师很温柔、饭很好吃、希古很有趣、有记很强、路歌虽然有时候很凶、紫很厉害、妮娜教我好多好多有趣的东西,然后啊、然后啊……”
谣瞇眼听着玲努力说陆地上的体验,摸摸她的头发。
看见她的动作后,我领悟到她真的没剩多少时间了。
“到底是为什么……是生病了吗?”
“拜托啊,老师。”
谣皱起脸继续说:
“我都已经是有曾孙的老太婆,倒不如说活太久了。”
她虽然这样说,但外表怎么看都只有三十岁上下啊。
只是,抚摸着玲的手,彷彿枯木一般。
“但没想到在最后,我可以看见玲如此出色的样子啊。”
她的手摸上玲的大腰鳍。
“嗯!我用魔法变大的!我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喔!可以和谣一起走路了喔!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
谣开心地边笑边点头。
但她那残破不堪的腰鳍,明显已经无法行走了。
“玲,你听好。”
谣双手捧住玲的脸,盯着她的眼睛说:
“接下来,你将会同时遇见非常棒的事情和非常痛苦的事情。”
“同时……?”
谣语气中的肯定,让玲不可思议回问。
“没错,但是到那时,你只要选择真心想要的就好,好好倾听心中的声音……随心所欲去做吧。”
“我有喔……”
嗯,确实如此。我也忍不住跟着点头。
我没遇过比玲活得更加自由豁达的人。
“也是呢。你肯定没问题,因为你是我最自豪的曾孙啊。”
谣微笑看着玲这么说,接着放开捧住玲的手,慢慢转过来面对我说:
“吶,老师啊,都最后一次了,来玩一下也无所谓吧?”
“说的也是。”
我放下有记和人鱼,变回人步入海里。
全身包覆在浮游感中,我的视线也被水和泡泡遮蔽,不知道因为我是龙,还是谣做了什么,完全不会呼吸困难。
接着,谣伸手抓住在水中摇荡的我。
她超乎我想象更加有力拉着我,还以为她要用双手捧住我的脸时,下一秒,有个柔软的触感贴上我的嘴唇。
“真对不起,一个老太婆对你做这种事。”
“如果要讲年龄,我也和你相差无几啊。”
谣俏皮地说着,我也缩缩头回应。果然是她做了什么,明明在水中,却能明确听见彼此的声音。
“而且啊,虽然是我第一次说……但其实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。”
“哎呀~~”
谣咯咯笑着,我把她的脸和玲的脸重叠在一起了。
不,不对,这…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,谣少女时的脸。
“谢谢你。我很幸福……我的初恋。”
谣低喃后,轻轻放开我的手。
“谣……”
“别那样看我,我还不会马上死。”
我忍不住想着,她该不会就这样变成泡沫消失吧。
但谣用傻眼的口气回应了我。
“那么,老师。请你离开吧。”
“咦?不,但是……”
“去吧。”
谣口气强硬地对不知所措的我说。
“哥哥,走吧。”
有记也从礁岩上对我说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
谣比我想象中有活力,虽说死期将近,或许是指近一两年。她可是活了五百年以上的人鱼,一两年算死期将近也不奇怪。
更说不定会度过这个关卡,再多活几十年。但再怎样我也不能离开村子几十年啊。
“玲,你有带我的鳞片吗?”
“有。”
我问完后,玲沙沙翻找发际附近,拿出红色鳞片。那是我给特别教室学生每人一片的我的鳞片。
“你知道用法吗?……如果发生什么事要立刻告诉我。”
“嗯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玲把鳞片抱在胸前,对我点点头。
我背起有记后又变回龙,留下玲展翅飞向高空。
“虽然一开始很焦急,看到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活力,真是太好了。”
“嗯……”
当我用着去程一半速度边飞边和有记说话时,得到她心不在焉的回应。
“有记还好吗?要不要在哪里休息一下?”
仔细想想,一直坐在我背上也是相当辛苦的事情。
连坐在有座椅的飞机中都相当痛苦了,我的背上别说靠背,连墙壁都没有,在狂风中抓着我的角或背棘应该也要耗费不少力气。
“还好,没有关系。”
但出乎我预料,有记摇摇头。
虽然没有精神,但也不见疲态。
“真的吗?如果怎么了要对我说喔。”
“嗯。”
她回答后,我和她之间陷入沉默。唔……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……
去程时还有玲和人鱼,再加上十分焦急,根本没有余裕说话,剩下我们两人后,感觉突然变沉默了。
我想着得说些什么才行,却完全想不出话题。
“吶,哥哥。那个叫谣的人……你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吧。”
在我急着想话题时,有记突然先开口。
“啊,是啊,我在她和玲差不多年纪时认识的。所以已经将近五百年了吧。”
“五百……年……”
这大概是有记无法想象的漫长吧,她呆呆地重复我说的话。
“哥哥……你能活多久?”
“不知道。”
突如其来的提问,我非常老实回答她。
“为什么不知道?”
“因为没有人认识寿终正寝的龙。”
龙并非不死之身,也可能被杀死,我实际亲眼目睹过,所以很确定。
但连会不会老都不能确定,别说是寿终正寝了,连衰老的龙都没人见过。虽然龙族基本上是完全不群居的动物,而且不彼此干涉,所以也可能只是没人注意到而已。
“但至少能活两万年左右。听说我的祖父已经活那么久了。”
“两万……”
大概完全超越想象范围了吧,有记低语的声音几乎是呻吟了。
连我也觉得这么长的时光根本超越想象。
“吶,哥哥……我──”
有记似乎下定什么决心,用着非常认真的语气呼唤我,就在此时。
“有听到吗?”
我的耳朵听见不知何来的声音。
这连龙耳也没办法确定发声地点的独特感觉,是透过鳞片施展的通讯魔法。
“玲,怎么了吗?”
“我不是玲,是妮娜。”
“啊,怎么,是妮娜啊。”
还以为谣发生什么事情而绷紧神经的我,暂时松了一口气。
但妮娜的下一句透露出焦急的话。
“快点回来──老鼠来袭了。”
粉碎了我的安心。
我赶紧振翅,当绯色村映入眼帘时,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眼前的村庄,彷彿泼上墨汁一般整片黑。
难不成,这全部都是老鼠吗?
令人过度震惊的光景让我战栗不已,此时看见村庄中心,广场附近出现像烟火般的火焰。大概是看见我飞到附近了,刻意给我暗号吧,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件事。
“妮娜,还好吗?”
“你这笨蛋,慢死了!”
太好了,还很有活力。我边听她的抱怨,边以龙形降落在广场上。
接着用尾巴扫掉一群立刻从四面八方朝我攻击的老鼠们,强韧的龙尾轻而易举扫飞老鼠们,但数量完全没有减少的迹象,跟张黑色地毯没两样。
“有记,你千万别从我身上下来!”
“我知道了!”
要是现在下地,就连有记也不可能毫发无伤。虽然无数的老鼠向我扑来,张口啃咬,但连日绯色金做成的防鼠板也咬不坏的牙齿,根本无法对付我的鳞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