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会嫌弃地说道:“以后要是遇上什么事,你千万别和我一起,你这人死猪不怕开水烫,我怕了你了,你就指望别人能替你挡事。”
张会虽嘴上是这么说,但心里却还是佩服云豆的执着,他对于这些心法、符术、阵法的似乎就有着与生俱来的兴趣,这一点便是与“东山老鬼”谢卓相像的地方。谢卓都活了这么大岁数,但是他这个人没有什么企图心,他既不想在鹿山获得什么权力,也不想去与北阿门争个高下来获得天下人的肯定,他就只喜欢通过他执迷的符术来打发时间,这种人活得就像个孩童一样,只要好玩他就能满足。
第二日一早起来,张会在屋外走了一圈后回来,云豆还在睡觉。他往云豆那边一凑近,看到云豆枕头底下露出红色的一角。
云豆用的枕头被褥都是素色,这一角红色格外打眼,瞬间就吸引了张会的注意力。
张会扯出来一看,原来是那日他俩在后山被神秘女子捆住眼睛和双手用的那红绫,想不到云豆这傻子竟然还真的当个宝贝放到枕头底下。
云豆脑袋一转,猛地睁开眼睛,伸手来夺被张会拿走的红绫:“还给我。”云豆语气有些急了。
“哟,人家都不愿意见你一面,而且你也没看到她长什么样,你留着这破玩意儿干嘛?都这么久的事了,那兰花味儿还有吗?”张会嬉笑着,将那红绫塞到云豆鼻前。
云豆鼻子往后一抬,像是怕自己的鼻子把这红绫弄脏了一般,仍旧折了放回到枕头底下,陷入到了一阵浮想当中:“你懂什么,那天我感觉她离我很近,我听得到她走路的声音,是那样轻柔,还有她叹气的声音,让人怜惜……还有,她牵着我的手的时候,生怕把我弄疼了,几次都只是小心地把我扯过去……”
张会听到这里,实在是听不下去了,他感觉这云豆完全是傻了,被他这么一说,好像他和这女子有过一段美好的感情一样。
“行了,你醒醒吧,你又没亲眼瞧见,是男是女都说不定呢,别想了好久的兰花姐姐到最后竟是个兰花大哥。”张会奚落了几句后,朝屋外走去。
他虽然平时也偶尔来知更院来找云豆,但没能够细细看看这四处的景致,现在太阳初升,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可爱,他实在不忍心辜负这良辰美景。
他走过一道回廊,绕过一座园子,本来是想在知更院四处看看,可脚下不自觉地朝着眉眉所住的地方走了过去。鹿山女子极少,所以眉眉的住处在知更院边上一处僻静的小院里,这里头还住了两个负责打扫的老妇。
这小院的周围用一圈篱笆圈住,到了这个季节,篱笆上爬满了嫩绿的藤藤蔓蔓,半遮半掩之下,让经过的人更想往这院子里头看。
张会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这圈篱笆附近,他想反正都走到这儿来了,就大大方方去看看眉眉在不在吧,如果被人看到他走到这儿又走了,反而显得他心里有鬼。
他走到院门口,门是半掩着的,他稍稍将门推了推,既没看到人,也没听到有人说话,料想这里头住的人都出去做事了。
他正打算走时,看到那篱笆边上乱蓬蓬的青藤背后现出一张脸来,原来眉眉坐在了那青藤密布的一个角落里。
张会所能看到的是眉眉的一个侧脸,他微抬着头,脸朝另一边偏着,一手抓着那垂到腰际的头发,另一手在头发上细细地梳着,太阳从张会的对方照过来,将眉眉的鼻尖照得格外清晰。
她抬起手时,那嫩黄色衣裳的宽袖和她如玉一般光洁的下巴在阳光的照射下,似乎都镀上了一层柔光。
张会从没看到过眉眉这么安静的样子,他在门口呆呆地看着,都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然会有如此美好的画面。
眉眉感觉到了有人在门口站着,便转过头来,刚刚静美的画面一下就变得活泼起来,她俏皮地冲着张会一笑,道:“你这么早过来干嘛?”
张会看到眉眉这会儿头发都还没梳好,自己这么盯着她看好像有些失礼,于是眼睛看向了别处:“随便走走,就走到这里来了,顺便看看你在不在。”
“从鹿鸣堂过来也挺远,你随便走走,走得可真够远。”眉眉与张会相熟了以后,已经习惯了两人单独说话,即使是自己披散了头发也完全不避讳。
“我搬来和云豆住一处了。”
“是吗?昨天天黑时我还碰上了云豆,他告诉我你也回来了,你们要再不回来我可就要下山去找你们了。”
“啊?”张会惊讶地看了看眉眉,心里疑惑着眉眉说这话是不是在表达对他的关切。他看眉眉这样子,猜到云豆没有将他们这两天在山下的事告诉她,她大概还以为他们俩只是贪玩,所以一夜没有回来。
张会始终只站在门口和眉眉说着话,总觉得自己不该向里头哪怕是迈进一步。说了这几句话后,他觉得他也该走了,再在这里站久了,可能他说话就不会像刚刚那般自然了。
这时,他看到云豆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。
“我就知道你来这儿了。”云豆一边朝这边走,一边抬着眼睛往院子里头看。
张会看到云豆那好奇的想看到眉眉的样子心里突然就不乐意了,转身朝着云豆胸口上推了一把,嫌弃道:“你来这儿干嘛?你这么大的人了,得避嫌知不知道?”
“我避嫌不能靠近,你就不用避嫌在人家门口看得都呆了?”云豆嘟着嘴满脸不服。
“我还小。”张会别有意味地笑了笑,手在云豆的圆脑袋上揉了揉,他个子虽然还没长足,但已经和云豆已经差不多高了。
云豆将张会的手甩开,鄙夷道:“行啦,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,我才不和你抢。”
“真的?”张会感觉认识云豆以来,这是云豆说的让他最爱听的一句话,瞬间看云豆都顺眼多了。
他两人一起找饭堂管事交代了前天没回来的原因之后,又一起去谢卓的菜地里打算将那一车菜推回来。
谢卓听张会说了前天遇到叶襄和朱剑铭的事情后,脸上先是愤怒,随后却有些愁苦之色,叹道:“我都老了,什么叶襄、朱剑铭,这些人可能听说过,但又没见过,也是听了就忘了,这外面的世界都不关我什么事了,我就是想掺和也掺和不进去了。”
张会知道谢卓说这番话里的苦楚,在这山下种菜有时好几天都没人来和他说话,日复一日都是呆在同一块地方,几天几个月还好,谢卓一呆就是几十年,完全脱离了外面的世界,这会种怎样的寂寞啊。
他在心里叹道:“师叔祖当初不就是说错了几句话吗?竟要承受这么重的惩罚,这鹿山的事情还真不是一下就能明白的。”
云豆将昨天夜里默写出来的“鹿山七字诀”背给谢卓听,让谢卓给他指出他记错了的地方,谢卓看前天张会和云豆听他背完“鹿山七字诀”时的反应,满以为这两人肯定都记不住什么,没想到云豆竟然能够将大部分都给背了出来。
谢卓正打算检查两人“云豆慢步”心法学得怎么样了,这时,对面山口上有几人正朝着这边走过来。
张会知道谢卓这个地方向来很少有外人过来,而且一眼看过去,这几人还不像是鹿山下来的人。
那几人很快走近了,走在最前头的人看上去已年近花甲,身材不十分高大,但是整个人看上去气势十足。衣着没有刻意去讲究,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比一般人要华贵,式样是张会很少看到的,像是从外地过来的人。
再走近了些后,这人便朝着谢卓这边看过来,张会能看清他的脸,这张脸稍有些黑,但却比同年纪的人要显得更加精神,眉眼间透着英武之气,只是长了个鹰钩鼻使整个人看着不是那么好接近。
这人向谢卓走近,却要装出一副熟络的样子,那神情就像看到谢卓有多激动一样。他后面跟着的四人虽然穿着打扮各异,但是神情动作却极为相似,他们目不斜视跟着前面这人走着,都是一副冷漠又警惕的样子,这样的神情动作专业而熟练,像是经过了特殊的训练一样。
张会感觉这人来头不小,他又想到刚刚谢卓还说在此地呆了几十年,外面世界他都不了解了,怎么突然间竟会有这样的人物进到他这菜地来呢?张会眼前这人便是当今齐国的大将军樊英。
樊英曾经也是鹿山弟子,而且是鹿山近百年来唯一一个进入了仕途的内门弟子。鹿山向来的规矩是内门弟子需一心修行,不参与俗世事务,而樊英在进入鹿谷修行达到圆转境界三阶段后,又选择离开鹿谷,走入疆场,凭着他少有人能匹敌的武力和领兵能力一步步坐上了大将军的位子。
鹿山虽一开始就立下了规矩不许内门弟子入仕途,但是并没有定下要如何处罚违反规矩之人,所以当初樊英走了便走了,只是鹿山之人从此都和他不相往来。